隔天看著他隨部隊回到連部,正在拔草,我仍主動過去和他聊聊,問他睡得好嗎?學長有沒有照顧他?他回答一切都還好,但是很害怕,怕黑、怕前線的緊張氣氛、怕學長會無故找他麻煩,我僅能告訴他這種害怕每個人都會經歷的

再隔一天早上,我睡醒發現直冒冷汗,全身昏昏沈沈頭好疼,人都爬不起來,這是在金門兩年間少有的生病,發高燒加上全身無力,但還是得起來上太武山去接受特別的業務檢查。

勉強挺上山,接受檢查完畢,回程經過衛生連,進去看醫生,一量高燒41度,難怪走起路來輕飄飄地。醫官非常緊張,馬上要送我到隔壁花崗石醫院掛急診,必要時要安排住院,也許有幻覺吧,我卻隱約覺得部隊有事…

所以我請醫生先開藥讓我退燒,如果情況沒改善我再請人帶我去看急診,醫生幫我打點滴,開藥後派吉普車送我回部隊,這是我第二次坐吉普車,在車上人幾乎都已攤在位子上…

那晚一直昏睡,頭疼作惡夢,突然聽到電話聲,接起電話聽到傳令高聲說:「行政!排哨有人自裁,你和政戰士快下來!」同房政戰士看到我口中說「自裁」卻又倒頭要睡。趕緊撥電話確認這是真實事件,猛力推我起來著好裝,隨手抓起一包錢和預放的紅包袋(包給因船期延後退伍人員的薪餉袋),到連長室和輔導長會合,一路沿著戰備道狂奔到排哨。

到據點時所有人都醒了毫無頭緒地忙著,排長和班長忍著情緒的激動指揮弟兄幫忙善後,民間的協助人員也來到據點外面,營長、營輔導長很快地到現場,不久連旅長也到了,我進入據點看到另一名衛兵被解除武裝,蹲在一旁不斷啜泣,另一邊則是一具躺臥在血泊中的身軀…

他竟然來到金門的第一週,下據點的第四天,拿起服勤用的57步槍,將槍管放入口中,毫不遲疑的扣下扳機,快到連另一位學長制止他的機會都沒有。

看著他,我滿腦空白,這是第一次看到人死亡,死狀卻如此的難堪…

他昨天才和我說話,神情沒察覺絲毫的異樣,卻走得如此堅決,什麼理由讓他下此決定,真是令我百思莫解…

幾天後他的安全資料下來,新訓中心資料指出他得了嚴重的躁鬱症,經過判定後已經可以驗退,但來不及辦妥離營手續,人已被送到外島。

安全資料中提及他遇見壓力常有兩種念頭:一是自殺;二是殺人,看完資料先為著他那天瞬間的決定感恩,要不然和他同班的弟兄可能就危險了,說不定會在金門歷史中留下一段據點慘痛流血故事,他們真是福大命大…

可惡的是官僚體制,第一是為什麼不馬上安頓他到醫院中等候驗退,非得為了所謂公平原則,硬把送他到情緒容易受壓力的外島;第二是安全資料為什麼沒有隨著人員送到部隊中,讓我們知道他的問題能夠及早預防,這悲劇就不會發生。

外表的制度公平果真是公平嗎?我深深懷疑,有人下到我們連上不到一天,晚飯都還沒吃,馬上就有吉普車來把他直接載走,這是特權份子。但這位弟兄真的生病了,卻缺少旁人多為他設想一下,令人無奈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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